Odéon的分院Ateliers Berthier最近推出了近代法國導演Claude Régy的新作 « 沒有目標的人 » (Homme sans but),出自挪威作家Arne Lygre發表於2005年的劇本« Mann ute hensikt »。
(伊莎貝兒雨蓓2002年演出Claude Régy導演的<4.48精神異常>)
Claude Régy是法國當代幾位重要的導演之一,幾乎選擇的作品都以當代劇本為主(例如 :莎拉肯恩Sarah Kane, 彼得漢克Peter Handke, 波多史特勞斯Botho Strauss,瑪格莉特莒哈絲 Marguerite Duras…等。) 他已經年歲80有餘(生於1923年),創作力仍然不減,導演風格強烈。我雖然沒有看過Claude Régy其他的作品,但所搜尋到的圖像資料中,強烈地感受到導演對於光影的處理。舞台以極簡單的方式呈現,多半是光和影子所構成的黑白條紋與區塊,沒有明顯地空間切割與道具擺設;演員的活動在光影的交錯下勾勒出<動作的線條>,也就是說所有演員在舞台上的行動被劃分成一種<姿態>(geste),表達出行動的力度與身體的情感。 (Claude Régy1990年在法蘭西劇院導演的<無路可出>)
« 沒有目標的人 »的本事是一齣簡單的家庭劇碼。幕啟時,一對兄弟坐船來到了新大陸,哥哥用錢買下了島上雙胞胎兄弟大量的土地進行開發。雙胞胎的一員發財了之後變成哥哥的助手。
原本的新大陸開發成了繁榮的市鎮,哥哥的前妻來到了新大陸居住,與他共敘前緣,回憶起已經過往的婚姻生活。
哥哥為了光榮與服務市民的責任下,建設了一間大醫院。而第二幕中,他的餘年卻在此慢慢消耗。所有的親人都圍在他的身邊 :不長進的弟弟、感情已淡然的前妻、他從未有一面之緣的親生女兒也都到了島上。所有的回憶與過往,和死亡的恐懼,圍繞在他與這三人之間的對話。而在他臨終之後,三個人開始計算起每個人在哥哥生命中的重量。理當繼承所有遺產的弟弟用錢打發了哥哥生命中兩位最重要的女人,獨自一人為兄長守靈。
在哥哥過世之後,弟弟決定清光哥哥家裡所有的物產,請市民來認領,每人限領一樣。他的妹妹也來到了島上,但她沒有拿任何一件物品,只請求接母親過來讓一家人能一起生活。然而,在大門外的認領活動發生了騷動,大家為了爭取較有價值的資產發生了衝突。妹妹激動地奔出門外,因為她留下她年幼的女兒在外面等待。一個年輕的孩子死了。而哥哥的前妻又來到了屋內,與弟弟表明,他們兩人都需要找個伴生活,何不彼此共同生活下去。弟弟將裝滿給市內員工薪資的信封倒在前妻頭上,並叫助手拿來繩子將前妻綁住,弟弟說:妳永遠都離不開我。
(Claude Régy2007<沒有目標的人>)
Arne Lygre在人物的介紹上除了給哥哥一個名字(Peter)之外,其他都是關係的稱謂 :弟弟、地主/助手、妻子、女兒、妹妹。在使用文字架構對話上,他也朝精簡的方式出發,許多角色的內心狀況都被簡單化。而最特別的是,當角色言述到回憶或是起衝突的場景時,角色的主詞由<我>變成了<他>。彷彿每個人物看著自己去做那件事;對話的狀態變成了每個人表述的獨白,或是敘事。(熟悉Albee的朋友,沒錯,這就是«三個高女人»(Three Tall Women)的寫作風格;熟悉我的朋友,也很清楚這就是我一直在追索的議題-«如何從他者的角度去言述自己»。)
Claude Régy在表演的處理上,與法國主流劇場相比,呈現絕對的反差。演員唸詞的速度幾乎是生活對話的放慢10倍,清楚地去勾勒出每一個音節和母音的重量;只有在情緒高漲的時候,才會用力地吐出幾個字。(好家在如此,我聽懂了整齣戲。) 演員的身體被束縛在一個<無表現力>的狀態中,例如,多半的角色除了指向性的動作外,兩手都是直立垂放著。演員所欲望表現的情感彷彿被關在一個界線裡面,他們同時在摸索內在情感的厚度也在尋求內在表達情感的張力。這讓我想到了能劇的表演方式,慢與雄厚,我們清楚地感受到演員內部的運作,而不是一種<暴力>的發洩。(當然東方演員和西方演員還是有所差異的,這對西方演員可能只是個嘗試性的開端。)
這樣隱密的情緒流動造成了一種安靜而又暴力的氛圍,<無表現性>成了一種潛在衝突的表演。因為這樣的<慢>與<靜>,舞台上物件的移動,或是演員的身體指向都顯地分外清楚,讓觀者的感官更刺激與敏銳。就連黑衣人在換景時,都以一種極慢的速度搬道具。許多觀眾在不知不覺間就進入了<昏迷>的狀態,甚至是被自己的不耐煩打擾,憤而離席。(我希望可以在下次詳加解釋關於我所謂的<昏迷>狀態,對我來說,那不是睡著,而是一種彌留。)但到底為什麼我們會被這樣的節奏打擾呢 ?生活難道沒有緩慢的節奏嗎 ?當我們進到劇院,要如何跟上舞台上的節奏呢 ?
Claude Régy的燈光處理非常厲害,舞台上面光與側光的變化都說明了一種對話情境上的轉變。他的利害之處就在於,觀眾在這樣安靜的氛圍下不會因光的變化而受到打擾。加上他對於光線處理的<乾淨>,不會搶了演員的焦點卻又與他的表現性相互吻合。
這齣戲的舞台是一個簡單的高台,從上舞臺傾斜之下舞臺。演員在行走上都顯地小心翼翼,深怕失去身體的平衡。整齣戲的道具,只有象徵醫院的病床和錢的信封袋。我們不能做任何一點聯想,因為沒有任何一點根據。我們只能把戲放在彼此的對話上,讓語言表意,而不是物件的象徵。
(Claude Régy2006<將有人來訪>)
Claude Régy在節目單中說道: « 彷彿我的影子不是我的影子,卻是別人的影子,我花錢將他的影子貼緊在我的影子上。我付費去製造一種<幻覺>。(…)一種對新權力的掃描,購買的權力。所有收買的權力。其中包含了人,甚至是情感。»
法國人都講地很玄,但不失有幾分道理。在這幾分地道理裡,就要看個人領悟有多少。畢竟把話講明了,又失去了它的韻味,事物的界線被清楚劃分以後,就變成規則與條理,思考的空間也就蕩然無存了。但法國人講話真的講地很<空靈>,誰叫他們的學術有一大部分是建立在哲學之上呢 ?改天叫葉教授跟法國人清談看看,我想這不失為一種遁入<昏迷>的好方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