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本,本來就不是西方當代劇場的唯一圭臬,自從導演在劇組地位提升以後,文本只變成了製作的附庸品,它與舞台、燈光、演員、音樂…都變成一種可以變化的”材料”。然而,一個製作需要有文本,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為需要一個架構;打個比方來說,它就是旅行的地圖,但旅行者不需要依照著地圖的指示,也可以看見秀麗的風景。
德國蕭布納(Schaubuhne)劇院主席湯瑪斯·奧斯特麥雅(Thomas Ostermeier)在2008年初來把他2006年的作品<仲夏夜夢>帶進了巴黎國立夏佑劇院。戲一開始,整場縈繞著party瘋狂的氛圍,現場樂團的演奏、演員在舞台上狂舞、偶爾到台下帶動氣氛、發送飲料…現場一開始已經炒熱了,觀眾像置身在演唱會場上一樣被鼓噪著。當觀眾席燈漸暗,舞台開始搬演的時候,瘋狂的party已經進行到了裸露的階段,Lars Eidinger這位老兄脫個精光,在自己的雞雞上掛了一個小型的面具,一邊搖晃自己的雞雞,一邊對觀眾說著:"今晚,我們要破壞你們的樂趣。"
正以為戲要開演了,我們卻找不到熟悉的角色做定位;也就是說,我們無法辨認出莎士比亞原劇的結構。誰是仙王、誰是仙后、誰是萊杉德、誰是赫米亞、誰是海倫娜、誰是第米忒律斯,我們完全猜不出來。這些角色被特定的兩~三的演員和舞者交替演著,他們說得是原劇中的台詞,但他們不是原劇中的角色。導演和劇作助理(dramaturge)只將原著中的兩條主線保留著:仙王和仙后的愛恨情仇和兩對戀人,這些被三色堇花汁液作弄與迷亂的愛侶們。愛情瘋狂的行徑和被人操弄與擺佈似乎才是Ostermeier對<仲夏夜夢>的中心主題。所以,我們看到一對對男女拉扯和耍賴的舞蹈、配音和偶的表演形式。女性在這party中不斷地受到男性牽制和耍弄,她們變成了一群不能掌控權力的肉體供品,只能用自己的身體去反抗或屈服霸權。這讓我想起Ostermeier1999年掌管蕭布納劇院時在一個以<劇場在它加速的年代>為題的研討會中,發表: <90年代的戰場是肉體:身體而不是心理。關於社會方面是對身體不同的需求和其中之間的關係。相遇就是血肉將自己的生命做為籌碼而產生的撞擊。然而肉體最大的問題,就是它想要與另一肉體結合的欲望:要不是征服,要不就是屈服…這關於捍衛自己的肉體對抗不自主的濫用行徑、對抗適應、受傷、成為商品的轉換過程。其中牽涉到意識到它的存在、重新找回它的必要,即使讓它受到傷害或是將它摧毀。同樣關於將它拋棄和超越它(性別跨界-變性手術-古柯鹼-搖頭丸-速度)。理想狀態是盡可能擁有多重可變化的身體,而它們應該要是瘋狂的且要逐漸消失。身體是自治和自決最後的堡壘。>身體,是這齣戲最直接、有力的表達,它傳達了愛情的瘋癲、支配與壓迫的關係、個人與群體溝通的方式。而裸體又是這齣戲的中心主題,Ostermeier採用了佛洛伊德<夢的解析>中<關於裸體尷尬的夢>中,佛洛伊德對身體與夢境的分析文本,做為他認為個人身體是面對歷史、環境等龐大系統下唯一的武器。這是這齣戲最有趣的地方。
然而,<仲夏夜夢>呢 ?劇中安排了樂團主唱做為敘事者的角色,約略帶過了主要情節的說明。莎士比亞筆下錯綜複雜的劇情結構被簡化到愛情的瘋癲,社會結構的差異性不見了、代表工匠們的文化意涵變成了傳播世界隨處可見的符號:卡拉OK、以麥克風像巨星般發言、誇張的變裝…這絕對不是莎士比亞!但為甚麼叫做仲夏夜夢?這問題一直在我腦海裡環繞不去。當然,我支持適度的改編,為了戲的節奏、配合時代背景…等種種的因素,對於經典文本的更動有其必要性。但文本的結構不見了,我們還可以以文本為名嗎?旅行的地圖在出發前以分配好給觀眾和領航者,但在出發後領航者任意在地圖上亂塗亂畫,觀眾卻迷失了方向。
當帕克謝幕時經典的台詞一出現:<如果我們有所冒犯,是因為出自於我們的一片苦心。您應該要想想,我們的目的不是要冒犯您,而是我們的一片苦心…>身為觀眾的我實在是不知所措。莎士比亞寫得正好是相反的狀態,他把觀眾當老闆,帶玩團以後還名正言順地收小費、博掌聲;但Ostermeier把觀眾當敵人,煞費苦心的是進劇場的觀眾,被冒犯的也是觀眾;如果需要有所回應,觀者應該想一想進劇院的目的和在舞台的一攤泥巴他看到了甚麼?想到了甚麼?懂了甚麼?爽到甚麼?
(用說得不夠直接,還請各位看官瞧瞧精彩片段! 慢板。)
(現代科技很發達,他們剪了兩版預告...快板。)